2022年,72岁的赵松利接下了一个委托——给村里的“学霸墙”题词。
(相关资料图)
去年春天,在沧州市献县淮镇安庄村,村干部提议把村西的一处空地建成“学子园”,墙面重新粉刷,把村里的大学生名字刻在墙上。
安庄村学霸墙一角。图/九派新闻万璇
村里挨家挨户登记了名单,数量令赵松利也颇为惊讶——
这个不到2000人的河北村庄,近10年内,走出8名博士、20名硕士和130名本科生,不少人考上北京大学、南开大学、华中科技大学等名校。
学子园建成不久,各大报社闻讯而来。四个月前,人民日报发了推文,安庄村成了远近闻名的“学霸村”。
家长带学生来此打卡,邻村、邻县开始组织干部来参观,还有人特地从山东潍坊赶来学习安庄经验。
安庄村党支部副书记刘凤图回忆,起初只是为了激励村里的学子向榜样学习,“哪能想到这面墙后来会这么火。”
【1】学霸墙
一眼看去,安庄村和普通的北方村庄没有不同。
灰白的平房和宽阔的道路构成村庄的底色,这里随处可见宣传栏的标语。村里的道路叫“幸福街”,中心广场取名“奉献广场”,一头“奋斗牛”雕像伫立其中。
绿色铁皮门上方的黑色瓷片上,家家户户都写着:家和万事兴。
安庄村。图/九派新闻万璇
村主任苗娟介绍,村里有533户人家,1957人,耕地2000余亩。村子里,很多家庭都培养出了大学生。
安泽跃一家是其中代表。他早年开货车,只有初中文凭。两个孩子却都是硕士,一个毕业于北大,一个毕业于法国巴黎大学。
住在巷口的一户,是刘万全一家。他和妻子都是农民,以种地为营生,有时也去外村打零工。他有三个孩子,大女儿刘华缓是天津医科大学在读博士。二女儿念师范,毕业后,去了北京教书。小儿子刘傲今年从华北理工大学毕业,即将成为一名企业职员。
村子里的学生的读书轨迹相似:村里读小学后,去县城读中学。献县的中学多采取封闭寄宿制,村子里很少有父母在学校附近租房陪读,学生初中两周回一次家,高中一月一次。
刘傲记得,每年九月,村子公交车里都坐满了要去求学的人。
刘傲家经常开家庭小会,母亲常鼓励他们好好学习。一句话在家庭会议中常常提起——只有学习才能出人头地,才能走出这个农村。
“寒门出贵子的故事,我们村太多了。”刘傲说,在村里,许多人都坚信着,知识改变命运。他们看到了许多通过学习改变人生轨迹的样本。
父亲刘万全这一代,许多人因为学习走出了村子。刘傲的大伯,就是典型例子。他考上大学,念医科,如今在沧州市扎根,有一份体面的工作。
支持自己学习的动力是什么?刘傲想了想说,“是给下一代带来更多的可能。”
为何这个普通的小村子,能够走出这么多大学生?
“村子里的氛围就是,学习比赚大钱重要得多。”村主任苗娟认为,村里重视教育,很多人种地、打工都要供孩子上学,一路深造,还有学子目前在国外留学。村子里的人多尊师重教,不推崇“赚大钱”的物质生活,“家里培养出一名大学生,能使村民在当地获得尊重。”
【2】没落的铸造村
相比安庄村,被称为“中国扣件铸造之乡”的献县更为知名。
献县在河北省东南部,距离雄安新区仅80公里。这里也是儒家文化的再生地,当地流传着西汉“献王”刘德的故事——他开始了中国第一次大规模典籍整理运动,使《礼记》《诗经》等典籍得以保留下来。
安庄村距离献县县城约30公里。即使2019年安庄村才实现全面脱贫,但一名献县本地司机对安庄村的印象还是,“那个富得比较早的村子”。
上世纪八十年代,整个安庄村的铸造业一片火热。
那时,作为河北重要的产业,铸造厂遍布各地,献县更是其中的铸造重县。不少安庄村村民从献县学来办厂的经验,开了许多玛钢厂,生产盖楼用的建筑扣件。房地产发展得很快,不少村民让孩子辍学,回厂里打工挣钱。最辉煌的时候,安庄村的铸造厂达到130多家。
“那时很多人觉得学习不重要,不读书也能发财。”刘傲说。
这些铸造厂以家庭作坊的模式为主,规模小,能耗大,污染严重。随着铸造行业向环保和规范化转型,这些工厂被加速淘汰,一些人没能搭上时代的列车。
如今村里只剩下了十来家,剩下的工厂搬迁到工业区。铸造厂带来的辉煌结束后,不少打工孩子因知识贫乏而求职无门,关于学习的重要性逐渐在村民间达成共识。
对村民而言,考学并非易事。20世纪六十年代,赵松利经历过一个艰难的考学时代,家里条件差,六个兄弟姐妹中,只有他考上了河北水利专科学校。赵松利回忆,那时学校有唐山、保定、石家庄等地的学生,但只有沧州的都是农村考上来的。赵松利记得,他每个月的助学金是全校最多。
毕业后,他有机会参加专升本考试,“因为家庭条件不好,就想毕业后直接工作,贴补家里。”
直到20世纪八九十年代,村里一户贫穷人家仍培养出四名大学生。这一消息为村子提振士气,很长一段时间里,这四名大学生都是村民教导孩子时常常提及的“榜样”。
【3】坚守20多年的教师夫妻
刘万年是这四个大学生中的一个。
他的姐姐在20世纪80年代考上了河北化工学院,是村子里最早一批的大学生。哥哥考上河北医科大学,弟弟上了河北大学。
刘万年记得,父母常常天不亮就骑着自行车去卖菜,挣的钱供孩子们上学,从未提过辍学的事。如今这个观念传下来,整个大家族都对学习很重视。
刘万年也考上了师范类大学。1993年毕业后,他去了淮镇的初中教物理,妻子齐雪花在泊头教书。
1997年,安庄小学扩建新校,要增加五六年级。刘万年有了返乡教书的想法——安庄小学是村里唯一一所学校,是不少安庄村学子学习的启蒙。
那一年,28岁的刘万年和妻子一起来到安庄小学,一待就是20多年。
如今的安庄小学。图/受访者提供
初到时,安庄小学就在如今村委会的位置,位于村子的正中心。学校地方小,刘万年计算过,那时适龄读小学的学生约400人,但教室却只能容纳二分之一。由于年代久远,教室设备简陋,条件较差。
后来,村委会决定解决办学问题,将学校迁往村子东南角,挪出了8亩空地,村民集资办校。安庄小学的教学逐渐走向正轨,一班一年级。一个班有50多人,共300多人,七八名老师。安庄小学也曾获不少奖项,“省里的奖也有拿。”
刘万年的学生不乏名校硕士,他的女儿刘艳艳如今在武汉大学读博。“都是乡里乡亲,肯定要把人孩子给教好了。”
2009年,由于政策调整,安庄小学三年级以上的学生都迁往镇上的明德小学,学校里只剩下了两个年级、两个班,加起来不足20人。
刘万年和齐雪花也成了仅有的两名老师。他和妻子一人负责一个年级,教全科。“这个学校存在一天,我们就在这坚守一天,只要有学生来,我们就教好课。”
谈及为什么安庄村能成为学霸村,刘万年说:“学历低不好就业,工资待遇也不好,所以都要上学、读研、考博。村里也比较重视,尤其是对考研、考博的学生,出台很多措施鼓励大家好好学习。”
赵松利称,还有一部分原因,是村子里人心齐,互帮互助。
【4】教育如“深水养鱼”
关于村民的团结,苗娟讲述了“奉献广场”的由来。
“以前这里都是烂糟糟的,树木也没有,一下雨就成了泥路,路都走不了。”苗娟指向如今整洁一新的广场,去年要打造文化广场,村民们捐地,捐树,才把广场搭建起来。
其中一户捐出自家600多平米的厂区,还有人找到村干部,把羊卖了,拆了羊圈给广场腾地。后来,村里开会,一致决定为其命名“奉献广场”。
村里的奉献广场。图/九派新闻万璇
关于读书,刘凤图回忆,如果是家庭有困难,村书记刘万敏怕学子们大学学费紧张,会主动去问,“可以解决一部分学费。”
此前,刘万全就因一次车祸伤了腿,无法干重活,收入也随之减少。家里还有两位老人需要赡养。刘万敏知道后,决定补贴供应他们的孩子上学。2015年,安庄村成立了助学基金会,刘凤图说:“这些助学金早年是有企业捐款的,但是这两年基金钱不够,刘万敏会自己掏腰包鼓励孩子们读书。”
遇上有学生想辍学,家长也同意的情况,刘万年会去找刘万敏上门劝说,希望让孩子继续读书。
如今,安庄村又有了新举措:对今后取得博士、硕士学位及考入“双一流”大学的本村学生给予3000元至10000元奖励。
接受媒体采访时,刘万敏曾用“深水养鱼”来形容人才培育,“我也始终相信,孩子们上了好大学,找到了好工作,才有机会反哺家乡,为家乡的发展作出更多更大的贡献。”
【5】榜样
又快到高考出分的日子。
刘傲记得,每到那天,村子里都热闹非凡,“分数一出,消息会马上传开。”
在刘傲看来,父母会关心他们的学习和考试,也会加油打气,但读书更主要的还是靠自己。对他而言,学习是一件主动选择的事情,“读书对我们来说是一条成功的捷径。我倒不觉得,考出去是一件难事,只要把学习态度摆正,不要中途选择辍学,或厌学,最终是能有一个大学上的。”
村子里的大学生中,念医科和师范专业的居多。这是村里多数父母对孩子的期许。
那些口口相传的“榜样”有着共同的特征:他们离开村子,去了城市,甚至在超级都市里扎根,教书或是做医生,拥有一份体面的生活。
在院校选择上,刘傲的第一想法是离开河北,第二想法是到南方去,最理想的是进入首都。“南方可能是多数河北考生都向往的地方。”他说,“感觉那里会有更多的见识。”
刘傲记得,大姐刘华缓考上的那天,全家都感到释然和振奋,“那天的感觉就像是,一个标杆在我们家立起来了,从此她就是我们的榜样。”
在他看来,学子园也是另一种意味的“标杆”,是对“学习”的肯定,它告诉未来村里的学子,学习带来的可能性。他记得,自己也是因为看到了他人改变命运的样本,所以内心有了读书的欲望。
对于未来的畅想,村干部苗娟说,“目前孩子们还在读书,相信他们以后一定会反哺家乡,关注家乡发展。”
日暮时分,柏油道路上有了摩托车的引擎声,一些外出务工的人们,踏上归途。
两座读书娃雕像落在学子墙前,翻开的书页上写着“助学”“重教”。赵松利的题词写在旁边:
“谢教导有方之父母,敬持之以恒之骄子,文精学霸,承前启后,继往开来,安庄文化世代相传。”
学子园里的雕塑。图/九派新闻万璇
九派新闻记者万璇发自河北沧州
实习记者王如心
【来源:九派新闻】
版权归原作者所有,向原创致敬