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有炒房的开始,都离不开“念想”。据每日经济新闻此前报道,微博大V“深房理”所讲的诱人买房致富故事,让身在江苏的魏静(微博名:7蟹姐姐)和身在河南的杨乔心动不已。两人加入“深房理”粉丝会员社群,再走完缴纳会员费、咨询费、手续费等完整流程。今年3月,魏静定下了深圳前海时代的房子,但一个月后,深圳经营贷政策突然收紧,加杠杆买房的魏静资金链断裂,刚入手的价值728万元房产被法院查封;杨乔虽然及时醒悟并中止买房,但也损失了上万元。
6月4日,深圳市房地产中介协会发布郑重提示,市场上存在部分“炒房”团伙通过营造楼市追涨氛围,吸纳会员的行为,涉嫌扰乱我市房地产市场秩序,严重触及法律法规,要求房地产中介机构、中介人员严禁参与或协助类似“炒房”团伙的违法违规行为,包括为此类团伙提供揽房揽客的便利等。
深圳市房地产中介协会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,暂不方便回复,静候通知。
近半月以来,记者分别在北京、上海、深圳三地对数位当事人进行了调查。6月6日,记者见到了魏静,她在深圳,奔走于公安局、工商局和小贷公司间,她坚信自己不是“套路贷”的第一位受害者,也不会是最后一位。她对“深房理”从起初的完全信任,转变到了彻底失去信任。她说她有全套的“被套路”证据,没有人看,也不知道该交给谁看。对于一个月后的官司,她说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。
对于魏静声泪俱下的控诉,在与记者的独家对话中,“深房理”近乎全盘否认,并起诉了魏静,理由是诽谤造谣,态度异常强硬,表示坚决不和解。垫资公司也起诉了魏静,理由是欠钱不还。
付12780元入会费 开启“财富自由”之路
记者在调查中发现,部分地产微博大V和中介公司、小贷公司之间,已经形成了一个缜密的“贷款利益链条”:抵押—中介垫资—付全款借壳办理经营贷—还垫资—拿到房本还贷款—再拿新房本抵押……
在深圳,房产大V主要分为两类,一类以“深房理”为代表,他们有专业的团队,为会员提供全流程的购房服务建议,包括落户、购房名额、选房、找小贷公司垫资等,其中每一个环节都需要在中间商身上花钱,而且越往后,抽成的中间商越多。“深房理”入会费为12780元,交了钱便有工作人员开始在线指导买房。
另一类以“深圳木子”等为代表,他们早期随着房地产行业发展,获利颇丰。现在以过来人身份,根据自身多年的深圳地产观察经验,为会员提供选房建议服务,教人买房。严格意义上来讲,这类大V并不是真正的地产从业人员,咨询服务也并非其“名义”上的主业。
关于后者的咨询方式,仍以“深圳木子”为例,专属咨询1888元/年,此外还有两个咨询渠道:一是微博提问,价格388元,问一个问题,不接受反复私信追问;二是微博V+会员,1688元/年(1088元/半年),权益是可以免费看所有微博会员文章和微博问答,另外有微博群讨论。
他们的共同点是通过微博、微信等社交平台,宣导自身在地产行业的获利战果及对他人的价值,以咨询服务、直播分享、线下论坛报名等形式向会员或粉丝收取费用。
深圳金融业和自媒体极度发达,这样的大V和垫资公司、金融公司并不在少数,也成为不少从业者养家糊口,甚至实现财务自由的重要途径,而从业者中也不乏名校高材生,选好案例、讲好话术等,成为他们快速获得置业者信任的基本方法。这个群体间的竞争十分激烈。
以育儿之名 名校法学硕士的微博导流
在这条产业链的最上游,《每日经济新闻》记者发现,一个叫“美妈陈X泉”的微博号,以母婴内容为主,却是为“深房理”输送潜在购房粉丝的重要渠道之一。
据了解,“陈X泉”本名张X,为毕业于某名校的法律硕士,后在深圳某房企从事法务工作,不久又辞职,专门在微博上卖课程。
粉丝沙甜告诉记者,“陈X泉”会在粉丝群的公开课里教会员们用结婚、离婚的方式来获得购房资格。通过买房获得财富自由,让自己和孩子过上更好生活,走出新的精彩人生。
作为一名大龄单亲妈妈,沙甜对此深以为然:“刚开始我只是认同这个人,看她记录个人生活,分享对于育儿和心理学的观点,都挺让人信服的。尤其是她名校法学硕士的名头,让人觉得很专业、有光环,所以后来她开始在网上卖课,不少人会去听。”
“陈X泉”经常以“切身经历”为例,在课上告诉粉丝,自己是如何离的婚、怎么照顾小孩,甚至不避讳宣扬自己的家丑。生动的案例和“真诚”的讲解加持,令“陈X泉”的粉丝对其无比信任。以此为基础,“陈X泉”会在课上频繁提到“深房理”,说“他”逻辑通透,引领她走向了财务自由。
沙甜们告诉记者,“陈X泉”很擅长在课程或粉丝咨询中,一点点击破大家的顾虑,例如户口。
在他们向记者提供的一段录音中,“陈X泉”耐心而细致地向粉丝们讲解,涵盖“如何找一个有深圳户口的人去结婚”“年龄大、学历不够的,需要多找几个深户提高概率”“假结婚买了房子就可以离婚,深圳做这一套很成熟”“入深户不是一定人要在深圳”“入深户很容易,找专门的中介花几千块就能成功”等。
根据沙甜的描述,在讲课和咨询中,“陈X泉”还经常让粉丝去贷款,说人人都抱着金饭碗,比如保单、房产等,都可以质押。
所有的一切,都围绕着教粉丝“以年化利率不超过8%,买下价值千万的房子”。“如果选对房子,深圳房子一年涨幅会不超过8%吗?去年深圳房价一年涨幅15%!”不久后,不少粉丝便形成了这样的思维,开始在炒房的幻想中越陷越深。
以教育之名“深X夫妇”的微信导流
记者调查发现,一些打着“教育”之名的微信公众号也是引流的渠道之一。子女教育和炒房被一些投机者步步串联,方式是时下最普遍的鸡汤式“贩卖焦虑”。
未来X藤教育科技(北京)有限公司(以下简称未来X藤)便是其一,他们的口号是“让每个中国孩子分享最好的教育”。
不过启信宝显示,未来X藤的主营业务包括技术推广、软件开发、经贸咨询等,唯独没有教育。
如果通过网上的课程看,这家公司推荐的都是如何培养孩子、何如陪伴等等,并没有什么特殊。但记者调查后发现,未来X藤会经常提供一些“别人家”的故事,比如学霸的经验,很多家长会由此触发更深的焦虑,这只是套路的第一步。
未来X藤给出了解决方案,在众多推荐的关键词中,“规划”是被反复提出的。比如,“具体如何做好孩子的生涯规划?最重要的就是抓住人生重大的转折期。”表面上看,这些因素和炒房并没有关联,但未来X藤并不仅仅提供在线课程,更多的玄机隐藏在线下活动中。
未来X藤家长会的评论区互动中,时常会出现一个名为“深X夫妇”的账号,这个账号介绍是“未来X藤深圳代理”。如果再继续进入“深X夫妇”的账号页面,一条完整的炒房产业链便逐渐呈现。
在深圳的爱米和星佳共同组成了未来X藤的“深X夫妇”,他们会对未来X藤的用户组织线下活动。“深X夫妇”表面上是教育公司的深圳代理,却宣称会教你实现“财富自由”。在他们的宣传中,深圳是为了下一代而非去不可的地方。当你为了下一代落户深圳时,他们为你提供的代办户口的业务便开始了。“遇见了深X夫妇,深漂马上变深圳人”,这是二人打出的业务宣传口号。“深X夫妇”告诉购房者们,支付8800元代办费用,通过他们公司缴纳社保,只需要本人到深圳一次,2~3个月便能够成功落户深圳。
当你办理完成深圳落户,这个时候,两人便同时向你推销在深圳买房,并告诉你“这就是你通往财富自由的道路”。深圳户口落下之后,想买一套学区房,但手中资金不足怎么办?没关系,“深X夫妇”还能为你提供加杠杆的融资服务。他们告诉你,要“学习房产金融知识”,买房的时候要“买按揭不买全款”。到了这一步你会发现,你已经在子女教育的问题上走得太远了,并且每一步都需要你付出真金白银。
小贷公司“与银行有协议” 交了几百万保证金
即便前有魏静爆仓失败案例,后有各种外界认为“被坑”的粉丝,也仍挡不住外地人想要在深圳楼市试水捞金的念头。记者留意到,在某大V的小密圈内,有投资客问,自己是外地户口,本科学历,外地有房,有房贷,在深圳怎么样才能有三成首付购房资格?大V的建议是,全款购买再抵押贷款。
在外地工作的江辛一直关注深圳楼市,他告诉记者,2017年他从外地飞来深圳找管家公司看房。当时龙华区被热炒为深圳网红区,大V极力推荐江辛贷款买入某新建大型社区。实地看房后,他认为被推荐物业并不适合投资,没有听从大V建议。
此后深圳房价很快横盘,他在其他城市购入的房产收益也并不理想。到现在回想起,江辛依然庆幸自己没有冲动。他说,如果没有去年深圳豪宅税取消后的一轮涨幅,投资客很难出手卖掉,甚至当年他看房时间段买入的投资客基本上是亏的。
对于为何异地买房,江辛几乎跟所有看好深圳楼市的人一样,即便相比其他城市,深圳房价已在高位,但还有价值。有些总价低的房产交易中介费打包价1万~2万元,高总价房源交易收取1%~1.5%交易费用,这在其他一线城市是很难做到的。而这也是金融公司、管家公司竞争激烈、充分市场化带来的福利之一。
那么,小贷公司又是怎么运作的?“超低利息,绿通渠道”,记者以购房者身份采访了一位贷款公司工作人员张可,在整个沟通过程中,这是他反复重点强调的。
对于市场上争议新拿到的房本可否抵押,张可十分自信地向记者强调没问题,月息4.1~4.5厘,贷款时间3~5年,还款方式可以先息后本。张可还向记者展示了他们最近的成功案例,不过已办理成功的客户房产是在深圳出政策前买的,房产证日期是今年4月初,抵押登记日是5月28日。
对于是否指定抵押银行,他表示是根据客户实际情况推荐的,而为何可以渠道进件(资料准备好后提交给贷款公司或银行系统),他解释称他们公司与银行签有协议,交了几百万保证金。
在沟通过程中,张可建议记者,如果在深圳有房产,可以进行“房产转押置换”。所谓“房产转押置换”,就是将原来已经有抵押的房子,垫资过桥解押,再重新在入押银行套出房产升值部分资金,利率比房贷还低。
张可举了个例子,假如一套房子当年100万元购入,首付30万元、按揭70万元,经过几年的房产升值和每月还款,目前房产价值300万元,房贷还剩60万元。在60万元垫资过桥解押后,客户就有了一套价值300万元的全款房,此时拿红本以公司经营形式抵押给银行,可以贷款房屋总价的七成,就是210万元,还掉贷款公司的60万元,还剩下过桥资金150万元。“这部分资金利息非常低,资质好的可以做到月息3~4厘,比之前房贷利息还低。额度大,年限长,还款压力小。相当于重新按揭一次。”
其中,他们收取的费用是2万元起,贷款金额大的话按照贷款金额1.5%收取,没有其他费用。张可还表示,贷款后他们会根据贷款年限一直为客户提供服务。除此之外,他表示还有很多贷款形式壳公司可做,流水弱化,负债宽松,3~5天拿钱。对于壳公司是否安全,是否会被临时抽贷,张可信誓旦旦保证不会,他们会指导客户准备资料直至完成审批。
截至记者发稿,“深房理”的粉丝又增加了;纠纷缠身的魏静并没有回苏州老家,也没能安心住进高价购得的房子,下个月官司就要开庭了,但她还没有找好合适的律师;“深X夫妇”和未来X藤继续被粉丝们奉为圣人,他们说“深圳团队的春藤分院目标远大。”
一切都很安静,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。